北京建构“城市文化—国家叙事—外交话语”的内在逻辑
首都城市文化,从来不只是风景与建筑的堆叠,也不仅是市民日常生活的习惯总和。在一个文明体中枢运行的首都,其文化功能从来与国家命运密不可分。北京,作为中国的政治中心、文化高地与国际视窗,其城市文化之建构,正在服务于一个更宏大的目标:国家叙事的重塑与外交话语权的掌控。这一逻辑链条——“城市文化—国家叙事—外交话语”,是中国国家形象战略转型的重要路径。理解这一逻辑,不只是为了认识北京,更是为了理解当下中国崛起进程中话语体系变革的底层机制。
第一,首都文化是国家意志的空间转译。北京的城市文化,绝非自发性堆砌,而是一场带有深层政治意识的系统工程。从“京味文化”到“古都风貌”,再到新时代的“文化自信”实践,北京的文化塑形始终服从于国家战略的长远规划。自十九大以来,“文化自信”被提升为“四个自信”之一,北京率先将文化功能从“地方历史”中抽离出来,嵌入国家叙事体系之中。故宫不是单纯的旅游景点,而是“中华优秀传统文化”的象征;中轴线不仅是城市地理标识,更是文明秩序的空间隐喻;而“文化北京”“双奥之城”等概念的提出,则是国家形象在城市空间中的具体化。在这一语境中,北京不再是一个简单的“城市”,而是国家意志的表达器。城市的历史遗迹、节庆仪式、博物展览、乃至市民公共行为,都成为国家认同构建的重要手段。这种文化的国家化,不是文化对政治的附庸,而是政治对文化逻辑的主动塑形——一种将“地方性”升格为“国家性”的操作范式。
第二,国家叙事是大国文明复兴的语义建构。首都城市文化并非终点,它的真正功能在于构建和支撑国家叙事。今天的中国,不仅在经济和军事上追求强国地位,更在语义层面推动“大国叙事”的重塑。这一过程迫切需要文化符号与空间象征的参与,而北京,正是最合适的主舞台。北京的文化叙事,其核心在于“连续性”与“合法性”的交汇。一方面,通过对“古都—共和国—新时代首都”的线性连接,北京被打造为“中华文明未曾中断”的象征城市,这为中国的制度自信和道路正当性提供了象征支撑。另一方面,北京通过策划一系列文化活动,如“一带一路高峰论坛”、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高层对话会、APEC会议等,把国家叙事的主轴——“中国方案”、“全球治理观”、“命运共同体”——置于国际视野下。更进一步,北京的国家叙事,不再满足于“对内凝聚”,而转向“对外输出”。城市文化的对外表达变得高度战略化:从“大运河申遗”到“京剧出海”,从“北京设计周”到“中非文化交流”,国家叙事以北京为起点,延展为中国对世界的文化主张。这是文明型国家的自觉姿态,也是国家话语走出国门的文化路径。
第三,外交话语是首都城市作为文明主体的地缘角色。如果说城市文化是土壤,国家叙事是骨架,那么外交话语就是成果的外部回响。北京不仅是一座城市,它更是一种文明外交的话语发生地。传统外交以国家为单位,而当代外交越来越依赖“城市平台”,尤其是对于文明型大国而言。这正是北京在全球事务中频繁“出镜”的根本逻辑:城市成为国家意志的外交前沿。北京主办的各种国际会议、文化论坛、体育赛事,已经不再是单一事件,而是一种复合性的叙事机制——它既展示制度成果,又传播文明形象,同时还传递政治信号。更重要的是,北京在外交话语中的身份是“多元角色”的融合体:它既是中国的首都,也是“东方文明”的承载体;它既是国际交往的窗口,也是文明交锋的前沿阵地。正是在这样的多重角色中,北京逐步构建起具有文化深度、战略强度和文明厚度的外交语言体系。这种话语,不是西方那种基于普世主义的道德命令,而是基于共识构建、文明互鉴的对话方式。这套外交话语之所以成立,正是因为其背后有一套完整的逻辑支撑链:北京作为城市文化塑形者,成为国家叙事的场域载体;国家叙事则以此为基础,对外表达具有逻辑自洽、情感共鸣、制度可信的价值体系。外交话语的可信度,不是凭借口才或技巧构建的,而是在日常中、空间中、仪式中,一点一滴塑造而成。
当我们重新审视北京的文化与话语角色时,不应再将其视为“国家政治中心”的附庸符号,而应看作国家精神的浓缩表达。它不仅代表中国,更在重构“世界理解中国”的方式。北京作为首都,不再只是城市;它是国家在全球舞台上发声的“人称代词”,是大国文明走向世界的文化舟楫。“城市文化—国家叙事—外交话语”的链条,并非孤立模块的串联,而是中国现代性构建中的系统逻辑。这一逻辑的完成,不仅让中国“可理解”,更让中国“被倾听”。北京,正以其城市文化的深度与广度,为国家叙事注入灵魂,为外交话语提供底气,为世界文明的多元未来开拓道路。在这条通向世界的道路上,北京不是终点,而是起点。中国的国家表达,正在从高楼林立的北京街头,从历史重构的胡同深巷,从话语交锋的国际论坛,缓缓走出国门,走向世界——自信而坚定,温和而有力。这,正是一个新时代大国的文明姿态。
作者:朱松岭 北京联合大学政治学研究所所长、教授